苏沐冬夏不知秋

【双玄】又见上元

一一前尘今世，刀糖混杂，谨慎食用。

 

     “去年元夜时，花市灯如昼，月上柳梢头，人约黄昏后。”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“明兄，这元宵比以前淡多了，简直尝不出甜味！”师青玄一只手执着风师扇在桌上敲啊敲，另一只手扯着明仪的袖子口若悬河地诉着苦。

     被迫化成女相的明仪额上还化着几道隐隐约约的青筋，嘴上却一点没停，自动忽略过师青玄的长篇大论，风卷残云般地扫空了几碗元宵，在桌边堆起了半人高的建筑。

     在前台接待的伙计似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吃的客人，惊讶得口里能塞进俩鸡蛋。

     见状，师青玄哈哈起身，向那伙计揭了家底:“这位朋友，你这就没见过世面了，别说那一点元宵，我明兄就算是把整个天宫......”

    “ 砰”的一声，前台桌上多了一锭金子。

     “废话那么多，走了。”明仪顶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，头也不回地甩袖走人。

     “.......的宴食都包了，也不带喘气的。”师青玄接完没说完的话后便急急想外奔去，边走边喊：“明兄，等等我！”

     店伙计默默看着门外越走越远的两道倩丽身影，心道自己和他们总有一位疯了。

     天不算很热，但师青玄仍是持着风师扇不断地扇，一边扇一边盯着明仪清秀锐利的侧脸看。

     被两道炙热的目光一直烤在脸上，明仪总算是绷不住淡定，冷冷开口:“你有事？”

     师青玄缓过了神，想了想，说道：“没，就是觉得你化女相还挺好看的。”

     在明仪的脸色彻底变黑之前，师青玄“啪”的一声合上了扇子，指着不远处灯火阑珊之景，决断道:“明兄，一起去放灯吧！”说着不由分说拽着对方向前奔去。

     “自己给自己放灯，你还真是想得出来。”

     虽说凡间放灯祈福的也不少，但像长明灯那种奢侈之物，却只有在一些华丽庙宇或殿堂，富贵人家为所奉之神撑场时才能见到。

     眼见师青玄眼皮都不眨一下就拎出三盏长明灯，周围顿时响起了丝丝此起彼伏的吸气声。

     “不是长明灯可飞不上去......况且也没人知道是咱们放的，岂能浪费。”师青玄理直气壮开口。

     “纠正一下，把们字去掉。”

     师青玄撇了撇嘴，开始在长明灯上题字。

     在看到“师无渡，水师殿”的时候，明仪的眼睫微不可查地动了动，投下一片阴影。

     那盏代表水师殿排面的长明灯摇摇晃晃地飞上了天，不一会便没了踪影。

     “我哥这次肯定又是第二。”师青玄摇了摇头，似是有一些遗憾，又带着藏不住的自豪。

     明仪莫名觉得这样的他为别人高兴的模样有些刺眼，过了一会才闷闷应道：“......嗯。”

     然而，在他愣神的时候，师青玄已经飞快地写下了明仪的名字和殿寺，甚至还在旁补了个“丰神俊朗，举世无双”。

     明仪:“..............”

     写完，师青玄重新审视一遍这盏灯，觉得好像缺了些什么，再望望身旁的明仪，摸摸下巴，豁然开朗，在灯的另一面补上“闭月羞花，沉鱼落雁”。

     明仪:“................喂！”

     然后，师青玄一挥风师扇，在明仪截获那盏灯之前喊道：“风来！”

     狂风袭来，顷刻间便失去了长明灯游走的痕迹。

     明仪的脸色阴沉得可怕，师青玄不住双手合十作抱歉状，说道：“明兄明兄对不起，我是真的觉得那八个字很适合你。”

     明仪的脸色顿时更阴沉了。

     师青玄见势不对，立马将最后一盏长明灯推到明仪面前，说道:“明兄，给我写一盏吧。”

     明仪冷哼：“我为什么要写。”

     师青玄如遭雷击，不住摇着明仪的手臂，试图挽回:“明兄，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！”

     明仪：“那是谁。”

     嘴上虽是那么说，却不情不愿的拿起了笔，臭着一张脸题起了字。

     还在“师青玄”的下方，备注了一句话:“以后不随便交乱七八糟的朋友”。

     师青玄申诉道：“明兄，绝无此事！”

     明仪瞥了他一眼，淡然道:“上天庭还有谁不知道你的通灵口令吗。”

     师青玄：“.......好吧，你赢了。”

     明仪:“哼。”

     最后一盏长明灯，在两人的注视下升上浩瀚的黑夜，与漫天星辰融为一体。
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
     

     托雨师大人的福，新建的上天庭一改之前腐败作风，除去了许多无用消遣方式一一包括之前声势浩大的斗灯环节。

     正所谓有钱供灯，不如种田。

     而省去供长明灯的钱财，流散到平民百姓间，带起了一番人气，财富流转，终就成了一派繁华。

     "今年元夜时，月与灯依旧。不见去年人......."

     师青玄托着下巴，望着近处烟火人间，微微出神。

     明明与上一次逛花市也没隔多久，连唱诗的人都没有变，却给他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
     比如他之前是不会穿这么破的衣服的。

     比如他之前是不会到这么破的铺子吃元宵的。

     比如他之前是不会......与那个黑色身影分开的。

     午夜轮回，他总能见到那个本该熟悉无比的身影，带着恨意，毫不犹豫地送走了自己至亲兄长的性命。一双漆黑的眸里，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。

     瓷白的汤勺撞击着碗壁，带动着元宵浮起一片涟漪。

     店里的伙计在师青玄面前的桌上放下碗，淡淡开口：“五个钱。”

     师青玄“啊”了一声，摸索了全身上下的口袋，一个接一个地掏出铜币，最后终于凑齐了......四个。

     师青玄继续翻找着口袋，忙不迭道:“等等.......我记得我是带了五个的啊？我肯定能找到的.......”

     那伙计好像看不下去了，将那四个铜币握在手里，转身离去，确是不用师青玄付钱了。

     师青玄：“........啊？啊、谢谢。”

     他用勺子慢慢舀起一只元宵，轻轻咬了一口，突然蹙起了眉。

     这味道.......好像有些似曾相识。

     没等他再吃几口回忆一下，一股暖流窜过全身，久违的能量喷涌而出。

     他望了望勺里的元宵，潘然醒悟:怪味糖丸。

     他猛地抬头，望向前台低头写字的伙计。

     黑色朴素的布衣平凡无奇，正在写字的人低垂着眼，挥笔之间都透露出一种后天俱来的冷情冷性。

     师青玄摸索向袖间，才发觉那柄被修好的风师扇被牢牢珍放在同一个地方，随手便能取出来，一展风华。

     好像从未消失过。

     师青玄声音不觉微微发颤：“......明兄。”

     那伙计望向他，淡然道：“那是谁。”

     声线冷清，一如当初。

     师青玄定定看着他，道：“贺玄。”

     贺玄仍握着笔，半响才回道：“......嗯。”

     “我现在已经不需要法力了。”

     贺玄笔下微微一顿，缄默不语。

     师青玄没有等到回复，再次开口：“我想给我哥放盏灯。”

     贺玄搁下笔，心底生出一丝自己都没有想象到的愤怒，满身寒意化作刺人的话语即将爆发，却在触到师青玄的目光时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 那双明亮如星的眸子里藏着太多小心翼翼，还带着一些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期盼。

     贺玄张了张口，终是冷声道：“与我何干。”

     说完转身进了店里的阁间，没有再回头望一眼。 师青玄默然立着，在一个柜子上发现了两盏长明灯。

     灯的表面蒙上了一层灰，好像已经在此处放了许久。

     但师青玄记得很清楚，他刚进来的时候，那个柜子上本是空无一物。

     他轻轻拍去上边的灰，望了望前台，拿起贺玄搁在上方的笔，在长明灯上写下兄长的名字，然后注视着那盏灯摇摇晃晃地升上天空，像圆了一个本该活在期待里的梦。

     他晃神片刻，在另一盏长明灯上写下贺玄的名字。

     没有祈愿，没有备注，好像就单单为了这个人而放灯。

     在将灯放上天的下一秒，他转身推开了店铺阁间的门。

     与此同时，贺玄手里捧着一盏长明灯，正在将其放逐黑夜，用黑墨写上的“师青玄”三个大字笔力遒劲，清隽出萃。

     四目相对，皆是无言。

     师青玄上前一步，从袖间取出风师扇，扇起一阵疾风，带着最后一盏长明灯冲破天际，在那盏写着“贺玄”的长明灯被云层埋没之前追了上去，终是让两盏灯互相依靠，不再分离。

     那一瞬间，师青玄好像看见了贺玄眼底未来得及藏起的笑意，转瞬即逝，像夜空中璀璨的烟火。下一刻，就见贺玄又摆起了那副冷冰冰的面孔，撇下他向外走去。

     师青玄慌乱出口：“贺........贺兄！”

     贺玄停了下来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师青玄感觉他的语气染上了一丝戏谑：“何事。”

     “之前修风师扇的钱，我还没有还给你。”

     贺玄顿了顿，缓缓道:“你莫不是忘了，扇子是谁弄坏的。”

     师青玄抓了抓头发，悄声道：“那扇子是用上好的材质做成的，制成便是天价，要想修好肯定翻了两倍金额不止.......贺、贺兄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在人间摆摊的吧？”

     贺玄的脸僵了一霎那，冷冷道:“怎么可能。”

     师青玄瞧着他的脸色，不依不挠道：“那除了扇子，刚刚我还欠了你一个钱呢，贺兄我保证会把欠你的钱全还回来的！”

     贺玄看了看师青玄身上破旧的衣服，嫌弃道:“也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说这话。”还没等师青玄反驳，他又加上一句：“直呼全名就行。”

     这句话没头没尾，但师青玄马上反应过来:“贺玄。”而后又信誓旦旦道：“我肯定会做到的。”

     “不管要用多长时间，要做多少事，总有一天我会还清的。”

     贺玄听完回过头，注视着他的眼眸:“那还清之后，你打算怎么做？”

     “..............嗯？”

     身旁是人间喧嚣，是万家灯火。

     师青玄和贺玄并肩走在人间热闹非凡的小道上，师青玄用风师扇在自己手上敲了敲，突然想起上天庭漫溢着的朴素风，噗嗤笑出了声。

     贺玄挑起一边眉，面带疑惑地看向他。

     师青玄觉得，很多东西都变了，不论是天上人间，鬼界纷纷，都经历过一场翻天覆地的变更。

     他望向贺玄略有些迷茫的面孔，咧开嘴笑得肆意。

     所幸，那个陪着自己放度过上元的人，就在眼前，一直都没有变。